路边的咖啡馆
我和季方两个人作为交换生，到 C 城最好的大学学习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。眼看着放了小长假，难掩心中的好奇与热情的我们，决定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，好好地游览一下这个繁荣而又充满未知城市。
我们一早醒来，便踏上了旅途。一路上，我们看遍了 C 城的高楼林立。这里的每一家店，都足以让我们俩赞不绝口。仿佛心中只剩下对这里的赞美，和对家乡的鄙夷。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。口干舌燥许久的两个人，终于决定停下步子，找一个地方歇歇脚。
“要是有一个能吹吹空调，喝喝热饮的地方，那一定会是今天最棒的休止符了。”
“哈哈，季方，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！那边不就有一家咖啡馆吗？”
“在、在哪里？”季方的脚步明显加快，即便我还没有告诉他方向在哪边。
“不要着急。别等下进了店，你光顾着喘粗气。那多没有风度啊！”
我们快步来到了这家咖啡馆门前。正巧，此时从店里走出一男一女，仿佛神色慌张，出了门便分道扬镳。而且他们俩的穿着，像极了情侣装。
“你瞧，他们俩慌张的样子，准是跑这里偷情，结果被发现了吧？”季方观察的真是细致，或者说纯粹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吧？不过，起码可以确定，一家适合情侣约会的小店，一定不会令我俩失望。
抬头看，这家店的名字叫做“黑色唱片”，还真是一家有意思的小店。
“是想说黑胶唱片吗？会不会指的是店里面在播放音乐？”
“哎呀你别啰嗦了，没看到墙上的空调外机吗？里面的寒冷正等着咱俩去驱散呢！”季方说着就把我给拽了进去。
“喂，别急！好茶不怕晚嘛。”
这确实是一家有趣的小店。虽然店面不大，但是里面的装潢却十分讲究。右手边就是吧台，几乎紧挨着门。小店里唯一的一位店员正在吧台里擦拭杯子。他冲我们笑了笑，右手伸向了吧台的对面。店员的微笑看起来无比亲切，甚至在一瞬间让我产生幻想，如果能住在有这样一位仆人的豪宅中该有多好。
左侧是一些茶几与沙发，大约十几位客人正坐在那里享用杯中的热饮。沙发旁的两扇玻璃窗格外明亮，而外面就是那喧嚣的街道。庆幸的是，在屋内丝毫听不到外面的噪音，唯一能听到的，是那仿佛有咖啡香气的美妙旋律环绕着，环绕着。吧台前的仿古留声机，正播放着恰如其分的交响曲。这令人赞不绝口的搭配，使咖啡的香气变得只有做点缀的资格。伴随着熟悉的旋律，此刻我仿佛置身《图画展览会》，欣赏着柜台中艺术品一般的五彩玻璃杯。
没等我们开口，店员就从柜台下面变戏法似的端出两个杯子。季方走上前一看，顿时目瞪口呆。遗憾的是，我并没有找到一个嘲笑他的机会。看过杯子后，我的表情恐怕比他还要夸张——这两杯咖啡看起来真的是太完美了！不论是色彩，还是边缘微微泛起的泡沫，以及水面生长着的拉花，甚至连微微冒着的热气都无比吸引着我们。
“两位请慢用！”
“这是……给我们的吗？”
“当然啦。请两位不必客气。可以喝完再付钱的。”
一曲放完，店员熟练地操作着留声机，放上了新的唱片，开始播放另外一首曲子。店员仿佛能读懂我此刻的心情。残留着几丝泡沫的杯子，就如同《亚麻色头发的少女》坐在一旁与我一同欢笑，却终究免不了一场离别。
两位要不要参加本店的一个小活动？可以免费续杯的哟。” 看到我们两个喝完之后意犹未尽的表情，店员开了口。“
“真的？是什么样的活动？”
“如两位所闻，本店一直在播放些古典名曲。如果您能够猜出正在播放的曲目的名称，就可以兑换精美的礼品哦。”季方瞥了一眼店员身后的玻璃杯，偷偷咽了下口水。虽然还不知道礼品是什么，但一定错不了！
“而且不管猜对与否，只要参加活动，就能在活动期间无限续杯。”
“真的这么好吗！”
“哈哈，是的！不过，也请两位客人注意，猜不出来的话，会有小小的惩罚的。惩罚会随着猜错或猜不出的次数而逐渐提高。不过，只要猜对一次，所有惩罚都会一笔勾销。”
“让我看看，都有些什么惩罚？”对这个活动无比诱人的奖励感到怀疑的我，顿时感觉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。果然，这里面有类似惩罚的额外条款存在。可是，看过惩罚列表之后的我，长舒了一口气。这些条款看起来特别地无关痛痒，比如说“当众做一个鬼脸”啊，“接受同伴的挠痒痒”啊，再复杂点也无非就是“伴随音乐随便跳一支舞”这种程度的。
“这些都太轻松了吧！我们参加了！”脱口而出这句话时，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
“哟，音乐家，那就靠你啦！”季方平时喜欢听流行歌曲，对这些古典曲目，了解程度当然不如我了。“放心，看我的吧！”
“两位，请到那边坐下，活动继续进行。”原来，左边沙发上的客人们，全部都在参加活动啊。怪不得他们仿佛都有喝不完的钱包。我们端起续了杯的咖啡，向沙发走去。
“奇怪，好像有点不对劲。”
“这咖啡拉花确实跟之前不一样了。”
“我不是在说咖啡。你看那些人的脸色。”
这时我才发现，与这家小店的音乐，装潢，和香气最格格不入的，竟然是这些客人的表情。他们不知道为什么，一个个愁眉苦脸，明明一个个手里端着那样美味的咖啡。
“估计是他们并不懂古典音乐，贸然参加活动了吧？等下我们干脆偷偷帮帮他们，不让他们接受惩罚。”
“你还真是够自信的啊。”
就在此时，店员切换了下一首曲目。
“这首曲子实在是太简单了！”我简直是跳了起来，但还是让自己冷静了些，迈着激动的步子走向店员。
“这位客人，您已经猜出来了？”
“嗯，没错。这首曲子名字叫做……”
“叫做什么呢？”店员面带微笑地看着我。
奇怪，这首曲子我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。高考前的最后一天，为了安抚自己紧张无比的情绪，无意中发现了这首曲子。听完之后，瞬间就缓解了我的内心压力。考上大学的我，更是将这首曲子奉为自己心目中的神曲，处处推荐给别人，当然也包括此时还在沙发上坐着的，我最好的朋友季方。可奇怪的是，此刻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。店员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，暗示我不要紧张。
“季方，你还记得学期刚开始的时候，我给你推荐的那首曲子的名字吗？”
“记不清了。你推荐的古典乐曲太多了，我总是搞混那些复杂的英文名字。”
这可有些不妙。本来我已经做好了猜对曲目名字，在这个属于我自己的舞台上尽显个人魅力，然后骄傲地带着奖品离去的准备——虽然舞台下的观众可能只有十几个人。可是现在，我居然连我曾经最喜欢的曲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。这真的是太尴尬了。
“没事没事，估计是今天运动量太大，导致大脑缺氧。或者你刚才喝咖啡太快了，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味觉细胞上面了吧。哈哈！”季方总是能够开一个合适的玩笑，化解我心中的负面情绪。
“好吧，就看下一首了。下一首我一定能猜出来！”我默默给自己鼓劲儿。
第二首播放完毕。该说不出所料，还是出乎意料呢？一切都仿佛计划好的一般，又是一首我很熟悉，可是碰巧怎么也想不起名字的曲目。
“见鬼，这到底怎么回事？为什么我今天一首曲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？”
“你别紧张。放心，大不了我们跳支舞，然后付钱走人嘛。”
也是。幸好惩罚一点也不重。而且这里的咖啡虽然贵，但是我俩还是支付得起的。不过这未免太奇怪了，这家店难不成正巧播放了一些我忘记了名字的曲目？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真的发生，我赶紧集中精力，开始背诵我听过的每一首曲子的名字。《波莱罗舞曲》《威廉退尔序曲》《卡门序曲》《华丽大圆舞曲》……
三杯咖啡下肚。转眼间，居然播放了五首曲子。就仿佛接替亚麻色头发少女的，是一个白发老巫婆。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。起初我的想法是，就算再不顺，三首以内也一定能猜出曲名。而且就算猜不出，两三首曲子的惩罚也并不高。可是现在，转眼已经五首了，我越发地担心惩罚的问题。一旁明媚的窗户，仿佛也出现了一层浓浓的雾气，恍惚之中变得渐渐看不清楚外面的街道。
“季方，你去看看五首曲子的惩罚是什么？我觉得我们要提前考虑‘及时止损’了。今天我实在是不在状态，居然想不起来哪怕一个名字。”
“好的，我这就去看看。你不要有太多压力，专心听下一首吧。”
第六首，我依旧没有得到答案。我仿佛有些明白，为什么其他的客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了。这时候，如果再进来一位客人，他一定不会找到我和其他客人有什么区别。
“不妙啊。六首曲子的惩罚看起来十分难办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比如这条，‘三分钟内抽完三十根香烟’。再比如这条，‘倒立喝完一瓶威士忌’。这些简直是不可能做得到啊。十首的惩罚就更过分了，甚至有‘拍摄自己的不雅照片并发到网上’、‘在热门论坛暴露自己的全部真实信息一个小时’这种，简直是不可思议！”
“喂喂喂不会吧？这真的不是店员在开玩笑吗？而且就算我们猜不出来，并拒绝接受惩罚，
又能把我们怎样？”
“你看最下面写的这句话，‘如果活动参与者不接受惩罚或企图逃跑，将会接受更为沉重的惩罚。’到底什么是‘更为沉重的惩罚’啊？”
柜台后的店员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站在告示板前面色凝重的两人。可是这种微笑，伴随我此刻紧张的心情，变得仿佛充满了敌意。这甜美的笑容简直无可挑剔，但是莫名其妙地令人感到刺眼。
“我们得想想办法了。”我低声对季方说道。
“你是说逃跑？”
“对。”连续六首猜不出的我，仿佛想不出别的方法了。
“可是这里写着，逃跑会有更沉重的惩罚的。”
“是这么说没错，可是只要我们跑出去，一定不会被抓到的。这里只有一位店员，绝对不可能不管其他客人，只追我们俩的。”
“那，你的意思是？”
“这样。等下你去和那个店员套近乎，顺便要求续杯，让他走进吧台里面。我则悄悄观察一下门口的情况。确认没有问题的时候，我会立刻打开店门，然后咱们两个一起逃出去。冲出去之后，就按照来时的路线一起跑回学校。怎么样？”
“好的，就这么办吧。”
按照计划，我们先是回到沙发旁，装模作样地喝着咖啡，思考着歌曲名。同时心照不宣地悄悄打量着四周，确保后面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。
第八首曲子结束。我们两个走向吧台。季方嬉皮笑脸地要求续杯，我则装作等待续杯完毕就说出答案的样子，也站在吧台旁，并渐渐滑向靠近门的位置。我观察着店门，只有一个把手，向下轻轻一扳就可以打开。
一步，两步，三步。只要三步，我就能够逃出这家小店，永远地停止我心中莫名的恐惧。四步，五步，六步，店员走进了吧台，开始续杯。
“快跑！”
我飞快地打开了店门，并回头看了一眼季方，确保他跟上了我的节奏。说时迟那时快，他也立刻跟随我冲了过来，对我投了一个信任的眼神。
三、二、一！
终于，我们逃了出去。外面依旧是那熟悉而喧嚣的街道。街边的路灯，消防栓，甚至垃圾桶，都是那么地亲切。与刚刚的气氛相比，现在真是心情无比舒畅，甚至搞不懂刚刚为什么会如此焦虑了。
我漫步向前走去，与和我同时跑出的男青年走向了不同的道路。那个男青年想必和我一样，刚才在店里喝了满肚子的咖啡。
“他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啊”，我这样想着。或许，以后再见到，能和他交个朋友呢。
（故事创意来自 2017 年 4 月 23 日早晨的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