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的鼓声

我的姥爷家在南阳。几乎每年春节，我都要陪着父母沿着高速一路南下，从郑州到南阳。南阳除了有我的姥爷一家，还有我的小姨。小姨一家住得并不远。因为小姨和姨父两人很擅长做菜，而且随便一做就是一大桌，所以除夕夜我们经常会去他们家做客，吃饭，聊天。

小姨和姨父都是在工地做活的人。他们每天辛辛苦苦干着体力活，还要负责工友们的伙食。或许就是因为这样，他们练就了不俗的手艺。他们有两个孩子：大女儿在技校学护理专业，小儿子还在上初中。他们一家人虽然不富裕，但是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对生活的不满。每一个成员都在努力，都在力求以后能过上更幸福的生活。

2018 年，除夕。茶余饭后，趁春晚还没有开播，小姨让她儿子——也就是我的表弟——飞（化名），拿出自己的鼓，给我们表演个节目。我作为一个自以为懂点乐器的人，起初不以为然。看着他矮小的个子，我还想着会不会拿出的是小孩玩具一样的东西，然后随性地咚咚咚一段。结果飞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应该是腰鼓的乐器，系在身上，并且熟练地拿起两个鼓槌，摆好了姿势。小姨让他给大家表演一段《甩葱歌》——这绝对是我在农村听到的最神奇的一句话。然后他就敲了起来。

我登时愣住了。这确实是初音未来那首《甩葱歌》的节奏——想不到这首曲子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。但更重要的是，他的鼓敲得很是娴熟，绝对是下过一番功夫。而且，他敲的时候，脸上也完全没有一丝不情愿，更多的是一种自信。鼓声响彻了整个房间，压住了空调机的声音，手机的短信通知声音，电视里主持人说话的声音，甚至恨不得将玻璃窗外的积雪也从窗台上给震落下去。鼓这种打击乐器，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强有力的节奏感。即便我没有跟着晃动身子，我的心也在默默地数着节拍。将近三年过去，当时他是怎么敲的，我已经完全回想不起来；但是，那一份震撼，我相信不会是假的，因为它一直留在了我的心里。

飞在小学的时候，成绩非常优秀。当时老家还有其他几个孩子，他是其中学习最好的。现在到了初中，面对难度比小学高了不少的数学，他渐渐觉得有些吃力，家里也没有人能辅导他功课。于是，那天晚上我住了下来，为他讲了一些数学题。我觉得他其实挺有悟性。那些解方程之类的题目，我简单点拨几句，他就都明白了。虽然那些题目我都讲明白了，但是可惜时间太短，我能做的非常有限。即便后来留下了（小姨夫的）微信，也只联系过一两次，问过那么几道题的样子。

2021 年 5 月。彼时还在上海实习的我，突然收到了一条震惊的消息：我的小姨父服毒自杀了！事情的大致经过是，小姨父在某直播平台给女主播打赏了好几万，遭到了小姨的怒斥，于是一气之下，喝下了百草枯。这种仿佛只能在知乎一类的地方才能听到的故事，居然发生在了我的身边。而百草枯的效果，我也早有耳闻。听到消息的时候，小姨父已经被送进了医院，住进了每天都要花费上万元的重症监护室。但是那一刻我已经知道，这意味着什么。父母连夜赶回南阳，和其他亲戚们陪着小姨夫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几天。虽然打赏的钱大多数都退了回来，但人终究是这么没了。这对于所有人，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，更何况是小姨父家里最亲近的那几个人。

现在临近 12 月。表妹已经在医院当上了护士，小姨仍在工地打拼。最近又得知了表弟飞的一些消息：他在学校里完全不学习（所有科目总分 1000 多，只能考 200 多分），不听老师的话，甚至学会了抽烟，最后被老师赶走，不知道是停学了还是怎么。因为在家也不会照顾自己，现在小姨每天把他带到工地照顾。这半年时间，对于这个家庭，未免过于残酷。

2018 年，我怀念那一年。那时候，世界还没有疫情，老家也还有鼓声。